郭羊回到如云客栈时,已是傍晚时分。
月狐小院,一人悄立,望着屋顶怔怔发呆。
屋顶上,一只鸽子骄傲地走来走去,“咕咕咕”地叫唤着,看起来颇为欢快。
郭羊看见那只鸽子,愣住了。
这不是那只被他忽视了的鸽子么?对,一点都没错,它的左腿上被做了标记,有一点蓝色的斑点。
“难道是……”郭羊心跳加速了,激动得想大吼一声。
“郭羊,真行啊,看看你的鸽子,它回来啦。”燕子也是满脸的兴奋,情不自禁地跑过来,抓住了郭羊的手。
“就是不知道它是唯一的一个,还是所有的鸽子都有这种特性。”郭羊失败次数太多了,说话的时候开始小心翼翼了。
“试试不就知道了。你这里不是还有几十只鸽子么?”燕子说道。
“好,现在就试!”郭羊说着话,就向鸽棚走去。刚一迈步,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劲,低头一看,一只白生生的小手紧紧握着他的手。
“燕……大侠……”郭羊心头狂跳,一张黑脸腾的就涨得通红,一时间不知道该抽出自己的手,还是该继续让人家捏着。
燕子也发现了不妥,脸一红,一甩手就丢开郭羊的手,口中骂骂咧咧地说道:“讨厌,臭手伸出来让我抓,你羞不羞啊!”
郭羊一阵郁闷,说道:“是你先抓我的手好不好,你怎么如此霸道!”
不料,他不辩解倒还罢了,这一开口说话,燕子立马翻脸,“呼”的一拳就捣了过来。
郭羊欲待闪避,可一看燕子那娇羞中带着一丝恚怒,便不避不闪,直接让那只小拳头打在自己身上。
燕子这一拳本是使了七八分力的,原想着以郭羊的脾气,应该是轻松躲避开来的。不料,拳头打在他身上了,燕子才察觉有些不对,想要收劲已然来不及。
“砰”一声响,郭羊被直接打得翻了个跟头,额头撞到旁边的一棵杏树上,登时鲜血长流,狼狈不堪。
郭羊慢慢爬起来,吐了半口血,脸色惨白。
“你……臭郭羊,你为什么不躲闪啊!”燕子见自己一拳将郭羊打得吐血了,脸色大变,欲待过去查看一番伤势,却又觉得不好意思,一时间神情颇为尴尬。
“我以为你舍不得打我呢,谁料到你这拳头也挺硬的啊。”郭羊笑了笑,抹去嘴角的血迹,慢慢向鸽棚走去。
燕子呆呆地站在那里,一时气苦,大声说道:“好,你硬气,你是条汉子!你以为让我打一拳,就可以抵消你当年失手打我的事了?郭羊,你做梦吧,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。永远!”
喊完了,一看郭羊连头都没回,迳直钻进了鸽棚,燕子的两行清泪就流了下来。
“好你个郭羊,你现在厉害了是吧?看不起我了是吧?好,我这就走,我要让你永远都后悔!”燕子跺着脚,大声吼了几句,转身就向门外走去。
不过,她还是愿意听到郭羊那贱兮兮的声音喊住她,赶紧给她赔礼道歉。甚至,哪怕是让郭羊打她一拳,都没有如此难过。
燕子的脚步越来越慢,快要跨出院门了,却还是没等到郭羊的挽留。她一时气苦,诸多感伤涌上心头,不由得悲从中来。
她想哭一会儿。
“走吧。”突然,郭羊在她耳边说道。
燕子猛然转首,却看见脸色有些苍白的郭羊微笑着,温和地看着她,手里提着一只巨大的鸟笼,里面数十只鸽子“咕咕咕”地叫唤着,显得颇为激动。
“你……不要紧吧。”本想再说一句狠话的,可一出口却变成了柔情似水的一句问候。
“还行,打是疼,骂是爱,不打不骂无所谓。我喜欢让你打。”郭羊又恢复了那种贱兮兮的嘴脸,让燕子为之气结。
“早知道多使点劲儿,直接打死算了!”嘴上说得狠,手中却已摸出一枚药丸,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塞入郭羊的嘴里。
那药丸入口即化,转眼间就转化为一股清凉气息,将胸口伤瘀一扫而空。
郭羊调息数下,笑道:“打一巴掌喂一颗糖,你就跟我娘一样。”
“你娘经常打你么?”燕子睁大眼睛问道。
“我只能依稀记得她的模样了。她只打过我一次。她离开时,我才三岁。”郭羊神色黯然,似乎不愿多说什么。
燕子识趣地不再说话了,只是默默地跟在郭羊身后,看着这个突然变得伤感的男人,她鼻子酸酸的,一时间竟忍不住想流泪。
……
郭羊的鸽子试验成功了。
将近五十只鸽子,其中的三十三只从三百里外的地方飞回了如云客栈。过了两三天,又有七八只也飞回来了。
等了几天,终于再没有飞回来的鸽子,郭羊便认为它们都不适合自己,直接放弃了。
郭羊学着阿奴驯养野猪的样子,将这些飞回来的鸽子为成了三四个等级,开始慢慢观察。
他惊奇地发现,鸽子这种动物对爱情是很坚贞的,往往有一只出了意外,另外一只便会日渐枯萎下去,最终慢慢死去。
另外,鸽子对方向的辨识也是有差别的,有些鸽子能够长途飞行,即便是远在三四百里之外,也能准确找到回来的路线。而有些则不行,超过百余里路途,就会迷路,需要经过好几天才能飞回来。
当然,也有一些实在找不到回家的路,永远都回不来了。
每失去一只鸽子,郭羊都要肉疼好几天。好在随着他不停地孵化和训练,鸽群的品种越来越精纯,整体水平也越来越高。郭羊估计,最高品质的那种鸽子,最起码能够在千里之外寻到回窝的路。
这是一项令人吃惊的本领!
郭羊将不同品质的鸽子再次进行分类,不断进行孵化、培育和训练,使之能够适应更加复杂的环境,和更加遥远的距离。
郭羊陷入一种半癫狂的状态,披头散发,眼窝深陷,长出了与他年龄极其不相符的胡子,都快要把他的嘴巴给封上了。
他的房间里,充斥着鸽子的味道,微微的骚,微微的臭,还夹杂着微不可查的神秘感。
在此期间,燕子就像个小淑女,默默地给郭羊端茶递水,时不时帮郭羊将那些要进行试验的鸽子,带到几百里外的地方放飞。
……
培育鸽子的事,一直都在忙碌而秘密地进行着,郭羊甚至忘记了刚刚适应不久、令他心醉神迷的洗澡。
他一身鸽子的臭味,经常陷入沉思,从侧面看去,他的脸还是黑不溜秋的,不过棱角分明,厚厚的嘴唇红中带黑,就像两片热情的猪腰子,看得燕子不经意间就会怦然心动。
两个人都忘记了时间,沉浸在某种神秘的仪式感中,无力自拔。
直到有一天,阿奴回来了,他们这才惊讶地喊了一句:“时间过的真快!”
阿奴疑惑地看看郭羊,再转首看看燕子,皱着眉头慢慢退出了房间。
“太臭了。”阿奴嘟囔着说道,他觉得自己身上都沾上了那种可恶的鸽子味儿。
“阿奴,我们的商队呢?”一见面,郭羊就急切地问道。
“快回来了,大约再有三天吧,已经走到唐山城一带了。我先赶回来报告喜讯。”阿奴瓮声瓮气地说道。
离开了郭羊一年多,阿奴有一肚子的话想对郭羊说,可见了面,却又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,只要看见郭羊,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温暖和喜悦。
“回来就好,一路辛苦了。人员没有损失吧?”郭羊看着阿奴,温和地问道。
“在辽东之地深处,遭遇山戎人的偷袭,死了两个人,王胡子被射了一箭,幸好没中要害,救过来了。”阿奴言简意赅地说道。
“山戎人?商队走的是东线,他们怎么会流窜过来的?”郭羊皱眉问道。
“不,回来的时候我们走的是西线。不过,经过一战后,那些山戎人被打怕了,归降了。”阿奴说道。
“辛苦了。”郭羊拍了拍阿奴的肩膀,涩声说道。
阿奴向来话不多,郭羊心里清楚,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,有可能就是苦战几天几夜,凶险无比。
“打一打,互相了解一下,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。”阿奴憨憨地笑道。
“嗯,做得很好。我们想要商队发展壮大起来,就需要越来越多的朋友。王胡子有一句话说的不错,有时候,我们不仅需要朋友,更需要将敌人变成朋友。”郭羊说道。
“阿奴,这次去辽东,见到无欢老头了没有?”燕子突然问道。
“见到了,他代问你好,并给你带了些东西,都在后面的驮队上。”阿奴躬身答道。
“他……还好吧?”燕子咬着嘴唇,轻声问道。
“他很好,说最近帮箕子朝鲜平定一些土著部落后,就会离开那里。也许来此地寻你,也许去寻个干净的地方了接你。”阿奴说道。
“这糟老头儿,整天为别人的事忙忙碌碌的,啥时候还能想起我呀!哼!”燕子嘴上说得硬气,眼泪却不争气地淌了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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